【里比多奏鸣曲】1—6(授权代发)
引子
下过一场暴雨的夜晚,街上人群稀少了许多,一滩滩的积水反射出路灯昏黄
的光晕。街角边忽然转出一个身影,白色的高跟鞋匆匆踩着马路牙子,塔塔的声
音仿佛能穿过车窗玻璃敲打我的神经。
我在路边一辆黑色轿车里,掐掉了手中烟头,把领子竖了竖,盯着那女子的
身影在路灯的明暗中忽隐忽现,远远穿过两条街,走到一间咖啡馆门前。
她伸手拢了拢略被打湿的长发,四下张望了一下便消失在旋转门的后面。咖
啡馆二楼是落地的玻璃幕墙,昏暗的灯光下稀稀落落散着几对情侣,生意并不算
好,那女子在靠窗的沙发坐下,随手把披肩搭在扶手上,双腿斜斜靠着茶几,露
出深色套裙下的双膝,隔着挂满水珠的玻璃小腿的曲线散射成奶油似地色块,浓
重地镶嵌在梧桐错落,湿润斑驳的路边咖啡馆二楼。
我望着路尽头,揣测着赴约者粉墨登场的一幕,或许是开着敞篷跑车公子哥?
从黑色轿车后座下来小心翼翼的官僚?还是白色棉布衬衣写着淡淡倦意手指修长
的文艺青年……
随着香烟一根一根烧成灰烬,时间一分一秒滑过,那女子却总也没等到赴约
前来的人,不久便出了咖啡馆,拦了一辆出租,消失在夜色中,看不清她的脸上
是否写满了被爽约的无奈或是愤怒。等出租车开远了,我才发动汽车缓缓离开。
显然,事情有些意外。
我把车开进杨言的办公楼停车场停好,把车钥匙扔在他的信箱里,然后换回
自己的奥迪。杨言是我朋友,也是我合作伙伴,我们共同投资了一个网站,他在
前台,我在幕后。杨言家底殷实,买车是他一大爱好,公司地下车库里大大小小
停着七八辆车,我不愿意让人碰巧认出我的车牌,就到他这儿随意开一辆走便成
了。
开车从办公楼出来我又在路上晃悠了一圈,停在路边吃了碗面条,回到家时
我看了看表10点半。妻子已经到家,正在浴室冲澡,听见我开门进来,便问我:
「回来啦,吃过饭了么。」
「嗯,吃过了。」
「厨房有银耳羹,你热了喝一碗吧,天气燥,我听你老咳嗽。」
「又是银耳羹,饶了我吧,我最怕甜食了。」
「润肺的,不喝一会儿出来我揪掉你耳朵。」
「好好好,良药腻嘴啊。」我皱着眉头把一碗银耳莲子羹热好了灌下肚去。
「老婆,你刚回来啊?」我一边把倒在门口妻子的白色高跟鞋收进鞋柜一边
问。
「嗯,加班呗。」
「周末还加班?你还是不是人民教师啊?」
「人民教师怎么啦,人民教师也有领导盯着,你以为还吃皇粮呢,我们现在
都有指标,教课不算,每年没文章发表就要给你好看。」
「那你索性辞了在家嘛,我们又不缺你那点儿工资,俩人都上班,这孩子老
送我妈那儿,隔代宠,带一身臭毛病。」
「妈干了一辈子教育工作了,教育孩子比我们在行,你就少操心了。明天带
儿子去动物园玩吧,我看过天气预报了,明天雨停出太阳了。」
「行啊,带你们俩活宝去看大河马。」
「呵呵,让我捏捏你的胖耳朵,大河马老公。」老婆说着一屁股坐在我腿上,
揪着我耳朵撒起娇来……
1
据我妈说,我小的时候他抱我去给算命的瞎子摸过骨,瞎子说我命中属木,
且是桃花木,少时平平,待到春来便可坐等桃花开。我妈嫌他说的不清不楚,多
给了点钱让他解释。那瞎子就说,这孩子年少时性情顽皮,学业不会甚好,易走
歪路,需得严加管教,年轻时,事业爱情都颇多不顺,不过不用担心,只要不走
歪路,30岁上下便有姻缘天降,且有贵人相助,此后便平安多福。
我翻看儿时旧照片,发现自己一脸呆相,说什么坐等桃花,我估计我妈定不
会全信。不过老人家总念叨信则灵,于是从小对我采取棍棒底下出孝子的高压政
策,把我青春期的叛逆和骚动统统扼杀在萌芽状态,顺顺利利迎着大学扩招的春
风进了高校。毕业之后,也正如瞎子所说,事业并不顺利,在几家民营小企业颠
沛流离了几个来回,也看不出丝毫出头的迹象。倒是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说
来还真奇了怪,正应了瞎子的说法,每次都是女孩自己送上门来,我便一一笑纳。
有时候对着镜子看见自己那张不修边幅,勉强算得上五官端正的脸,我自己也奇
怪,难道这就是命?
至于我老娘更是越来越信瞎子的惊天预言,对我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女朋友都
不冷不热,专等着我三十而立转运的日子到来。
话说我是迎着大学扩招的春风进了高校,自然是在就业市场一片萧条的严冬
毕业,不咸不淡的在职场打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便下定决心重新回炉。捏着鼻
子熬了半年,考了个研究生,热门的专业我自然是考不进的,勉勉强强挤上一所
二流大学没人愿去的心理学专业。好在二进宫的读书生涯有个意外的收获,就是
遇到了我现在的老婆晓玫。恋爱过程再次应验了瞎子的伟大预言,我没费什么劲
便把半推半就的晓玫收入麾下,卿卿我我,花前月下,枯燥的校园生活便匆匆流
过指缝。
原本晓玫的家人对我们的恋情并不看好,她父母颇有些来历,对我这么一个
门不当户不对的穷小子自然没什么好感。倒是晓玫的叔父与我颇为投缘,他在市
局刑警队当队长,喜欢跟我下棋,棋艺却不怎么高超,大刀阔斧,勇往直前,却
常常被我使诈偷袭。我也挺稀罕这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尤其喜欢和他聊些离奇
诡异的案件。
有一次中秋节,他和我聊起一宗连环杀人的悬案,凶手作案多起,却一直逍
遥法外,让他们刑警队一筹莫展。那天碰巧多喝了几杯,接着话题我胡吹了一通
犯罪心理学,惹得晓玫在一边频频给我递眼色让我住嘴。没想到引起了刑警队长
的兴趣,非要我谈谈看法,我只好信口开河得胡诌了一堆所谓的心理特征描述。
可事情就有这么巧,刑警队在我不负责任的指导下,还真就抓到了真凶。把
老头乐得眉开眼笑,请我痛痛快快喝了一顿茅台,半个月之后一纸聘书寄到家里,
我就成了市公安局刑侦总队心理研究室的顾问研究员。
我自己也没有想到,一直挠头的工作问题,以这么一种戏剧性的方式有了妥
善解决,酒后一通胡言乱语竟然换来一口莫名其妙的铁饭碗。警队的工作没有想
象中那么紧张刺激,虽说上千万的城市,大案要案每天不断,不过大部分都是外
勤侦查员的活,绝大部分案件作案手法千篇一律,犯罪分子也大多没电视里那么
高智商,那种绞尽脑汁与变态杀手玩心理游戏的场景从来也没发生过。
我的工作只不过就是把情报室送来的各国典型案件看看,按着学校的理论知
识,定期拼凑点研究报告交差。偶尔有个把不开口的嫌疑人,参与一下讯问。大
部分时间,我都可以窝在温暖的办公室里晒着太阳,喝着茶,看看报纸,上上网,
百无聊懒时我也在网上写写博客,泡泡论坛,时间久了老这么闲着,也挺难受,
既然是顾问研究员,也不能每次都靠运气糊弄人吧,我便把厚厚一摞没翻过几页
的专业书统统搬到了办公室,有事没事补上几课,也算聊以自慰。
大部分的书枯燥无味,反不了几页便读不下去了,只有弗洛伊德的《梦的解
析》我耐心地看完了。梦,在人们眼中一直充满了一种神秘色彩,而从心理学的
角度说,梦是人内心中隐秘欲望的写照,揭开一个人梦的秘密,就如同窥探到他
最不为人知的潜意识深处。就如同小孩得了件新玩具,总免不了四处显摆,我也
按耐不住,便在常泡的论坛里装模作样发帖子给人解梦。
人往往总是听到自己愿意听的,当别人把自己离奇的梦境告诉我时,我的解
释总是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然而每个人总是可以得到他们自己愿意相信的信息。
就这么着,我这个心理学家的名声便传了开去,每天论坛短信收件箱里总能收到
成百上千的邮件。有求我解梦的,有求我算命的,还有倾诉苦恼的,甚至有人写
信告诉我说自己有强烈的杀人冲动问我怎么办的。我不禁暗自好笑,若此人得知
自己的邮件通过网络,送到了市局刑警队的办公室,他是如何表情。
当然,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这俗人肯定是免不了自我膨胀,亢奋起来。我索
性租了空间,注册了域名,买了个论坛的简单代码,开起一个叫周公夜谈的小网
站来。说是网站,其实就是一个论坛。供人匿名倾吐自己的不快,诉说自己的苦
恼,恶梦,寻求心理帮助。我呢,没事便去回回帖子,宽慰宽慰那一个个隔着网
络的人。
没多久,我那个周公夜谈的小论坛就火了,注册用户数量日长夜大,没多久
租用的带宽就严重拥堵。
我一个电话找来了杨言,他是我大学同学,关系很铁的哥们儿。毕业后开了
家小公司,接些给人家做网站的活。我本来想问问他有关架设服务器增加网站带
宽的技术问题。没想到他看完我的网站,查了下网站的流量,琢磨了一会儿,一
拍大腿,蹦起老高,那架势就好像挖着了金矿。
之后,网站的事儿我就没再操过心,购置设备,申报各种批文,招聘,推广,
大小事务杨言办起来得心应手,没个把月,一家网络公司就算成立了。我就这么
着糊里糊涂又多了个网站老板的新身份。不过尽管网站是我和杨言共同投资,我
作为创办者还多占一成股份,我却不过问经营上的事情,一来我三脚猫并不精通,
反而添乱,二来我还得顾着研究员的铁饭碗,不便出面,三来我也更喜欢这种躲
在网络背后的神秘感。就这样,除了大事儿杨言会跟我商量,一般的事务都是他
来处理。我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继续泡在论坛里做我的心理咨询大师。
可能现代都市生活人们的压力确实很大,我没有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人多多
少少有点儿心病。新论坛里采取完全匿名的模式,不仅大家都只用网名,ip地址
等资料也被隐去,发言也可以设置指定读者等功能,充分考虑到了倾诉者的隐私。
我不得不佩服杨言想的周到。有了专业的管理运营之后,网站很快有了规模,流
量增长赶上了火箭发射,找上门来要做广告的客户踩破了门槛。人运气来了,防
盗门都挡不住,这还不算完。
我这小老板半年没干满,杨言又来找我喝庆功酒了,有风投看上我们的小破
网站了,我这玩票一不小心就玩大了。直到现在我也不太明白,杨言是施了什么
魔法,让我俩几乎一夜之间就成了有钱人。我只知道,从那天喝完酒开始,我就
再没缺过钱。无论是后来买房子,买车,结婚,生孩子,还是地震了往灾区没事
儿就捐一车皮一车皮的棉被,我就再也没为钱的事儿操过心。
当然,对于我妈来说,这些都不算惊喜,早在20年前,伏笔就打下了,并且
还有一件事儿也在她预料之中,就是我跟晓玫结婚了。那年我整好30岁。
很多人都说我命好,有车有房,母慈子孝。我也常常暗自庆幸。我从车窗里
看着西装革履的上班族在高楼大厦中间匆匆穿梭,从电脑屏幕后倾听着不幸和焦
虑的倾诉。对比我自己的生活,宽大气派的客厅,灯光温暖的卧室,温柔贤惠的
妻子,机灵可爱的儿子。这一切完美得让人嫉妒,完美得没有一点点缺陷。幸福
的家庭大抵相似,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行。我的生活,就是这么幸福得充
满了平淡。
可能有人注意到,关于我的生活,我很少说道我的妻子晓玫。是的,然而并
非是因为我不爱她,也并非是因为她不重要,恰恰相反,这个故事的主角恰恰就
是晓玫。
然而在那一段日子里,我确实忽略了她。原因很简单,打个比方,当你身体
的某个器官处于健康状态时,你就会忽略它,假如你感觉到了胃的存在,八成你
该去医院检查检查你的胃了。同样的道理,我的妻子晓玫,始终是那个最不需要
我操心的人。晓玫研究生毕业后就留校做了讲师,工作不是很忙,把家里照顾得
无微不至。
每天我回家后,都有热菜热饭,空闲时我们偶尔也开车到附近城市郊游。她
性子慢,脾气好,有时遇到夫妻拌嘴,我往往忍不住拍桌子摔板凳,她便默不作
声,别过头去不理睬我,任凭我一个人发疯。巴掌一个拍不响,我闹一会儿也就
没了脾气,最终还得好生哄她。几年下来,竟把我的爆脾气给硬生生磨得光滑了
不少。用晓玫的话说,任凭我是百炼钢也敌不过她绕指柔。至于跟老人的关系,
她更是想得比我还周到,哄得我妈比亲妈还亲。有这样贤惠的妻子,你不想忽略
她也是很难的。
不过生活常常是意想不到的,我生活中最安定的因素晓玫,最近却恰恰成了
我最大的心病。
2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上周五晓玫参加一个聚会,她们学院一个年轻讲师要出
国交流,几个要好的同事开个欢送会。我就约了杨言一起去俱乐部打斯诺克,顺
便聊聊网站最近的情况。我11点到家,晓玫却还没回来,便拨了她的电话想问问
她要不要我去接她回来,电话通了却一直没人接,我当时也没在意,估计他们十
有八九去唱歌,比较吵,听不到电话。于是我就洗洗睡下了。
正睡的迷糊,一阵铃声把我吵醒了,电话是警署来的,说晓玫正在那儿让我
去接人。我冲到警署差不多是凌晨2 点,晓玫缩在接待室的沙发一角,看起来吓
坏了,睫毛膏被眼泪化开了看起来眼圈黑黑的,一只脚上的鞋子不知所踪,脚踩
在地上,脚趾下意识地拨弄着地毯,衬着深色的地毯,新涂的指甲油格外鲜亮。
晓玫低着头拨弄着裙摆,一声不吭。警署值班的黄警官给我说了情况,一个小时
之前他们接到晓玫报警,出警的民警在海生酒店公寓1108房间找到了吓得直哆嗦
的晓玫,房间还有一个意大利籍男子晕倒在地。
据晓玫说是此人在酒店房间要强暴她,被她用台灯打翻在地,被赶到现场的
民警送了医院,伤势不重,简单处理完就可以出院了。对方是留学生,二十出头,
也怕惹出更多麻烦没敢多纠缠,陪了点医药费就息事宁人了,做完笔录我便带晓
玫离开了。
一路开车回去,我感觉就像是在演一出电视剧,结婚5 年,晓玫向来本分,
交往的朋友也大部分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灯红酒绿,光怪陆离的也生活一向与
她的人生全无交集。我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有一天会从警署把她接回家,眼角瞥
见她缩在副驾座位上,像个犯错被抓的孩子,让我哭笑不得。
我一路都在考虑我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来询问事情的经过,或许一百个男人在
这种情况下都会睁着血红的眼睛大声质问,但我知道,这或许并非上策。我要保
持冷静,其实这么说并不确切,因为我一直也没有愤怒,我很奇怪整个晚上我都
没有一点生气,甚至没有震惊,我满肚子都是疑惑,满脑子全是疑问,只想弄清
楚前因后果。
我知道晓玫心里害怕极了,她一定以为我会大发雷霆,一路上她望着车窗外
发呆,偶尔从玻璃的反光偷偷看我的表情,我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一点,虽然我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只能一言不发,或许我的沉默让她更害怕
了,在电梯里我看到她有点微微发颤,光着的脚丫不知往哪儿放,只好勾着另一
只脚的脚踝,我再不说话可能真的要吓坏她了,我走过去轻轻搂住了她,摸了摸
她的头:「好了,没事儿了,到家了,别担心,那人只是轻伤,他理亏不会跟我
们多纠缠的,小事情,已经过去了,回家泡杯茶醒醒酒,早点睡觉了。」
我不打算追问她事情的经过,并不是我不想知道,其实我想的要命,如果不
知道情况我可能几天都睡不着,不过我明白,如果她什么都不想说我问也问不出
来,问也白问,而且如果她什么都不想说,那可能真的就出状况了,也许就像老
套的电视剧里女主角因为平淡的生活而出轨,假如真的如此,一旦女人爱上了别
人,那便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操心也白操心。
「今天我们给学院的薛贝贝开欢送会,她要去美国一年。」
「这个你跟我说了。」
「嗯,我知道,吃晚饭大家都挺有兴致的,薛贝贝她们几个就说去酒吧玩,
她们年轻人喜欢热闹,我拗不过她们就一起去了,我喝得有点多,头晕晕的,酒
吧里人特别挤,在舞池里跳了一会儿就找不到她们了,可能是洋酒后劲厉害,我,
我后来是怎么出的酒吧我就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醒过来就在那酒店的房间里,
那个,那个家伙……我很害怕,我就顺手抓了个东西敲了他,然后我赶紧打了110
,真的,不信你打电话给我同事问……」
「我信我信,小傻瓜,我啥时候不信你的话了?别多想了,人没事儿就是上
上大吉,以后小心点儿,酒量不行就别喝酒,喝酒误事。」
「嗯,以后再也不去酒吧了,都是坏人。老公,你可别生我气,好吗?」
「没生气啊。」
「还说没有,那你刚刚一路都不说话?」
「我那是吓着了,这么晚了,从警局把你捞回来,做梦我也想不到有这天啊,
你还真挺能耐啊,把个大小伙子给打趴下了,你现在活动活动,看看有没有哪儿
疼,别有什么暗伤当时没看出来。」
「没有没有,放心吧,我就是喝多了有点头疼,他没伤着我,我趁他不注意,
用台灯打的他,我没事儿。」
「哎,还算你醒得及时,你要再晚点儿醒,我这脑门就该绿油油了,你啊,
以后再喝多了,看我不收拾你。」
晓玫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比刚才明显轻松了很多,她接着说:「我本来是完
全睡着了,怎么出的酒吧我一点不记得了,不过出来后淋到雨稍微有点醒了,迷
迷糊糊的,有人扶着我,我以为是贝贝她们送我回家呢,进了屋子我还以为是到
家了,头疼的厉害只想倒头就睡,刚要睡着,只觉得有人挠我脚心,我怕痒就醒
了,这时我仔细一看,发现一个陌生的外国人,他,他……」
「他怎么啦?」
「他在舔我脚丫。」
晓玫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越说声音越小,脸也羞红了,说着脚还往里缩了
缩,像是要躲开我的视线。
她接着说:「我一下就吓醒了,发现不是在家,我摸过台灯就把他砸了。然
后我就拼命往外跑,跑到跑不动了我就打了110.那人真变态,吓死我了。」
「哦,看来你遇到那个混蛋有恋足情节,喜欢女人的脚。」
「真变态,真该一脚踢死他。」
「谁叫你长这么一双白白净净的小脚丫,你要跟我一样,满腿长毛,吓也吓
死他了。」
「不要,那多难看,连你也不要我了。」晓玫站起来,在沙发前立正站好,
仔细看着端详了一下,自言自语道:「真的好看么?」
我说:「好看啊,你的腿长得很匀称,皮肤也好,很好看啊,没人告诉过你
么。」
「你是我老公,你都不夸我,我哪儿知道。」
「我没夸过么,哦,那我现在夸,你那简直就是美腿勾魂,金莲摄魄,迷死
人的性感女神。其实有人喜欢女孩子的腿不算什么新鲜事儿,自古就有三寸金莲
一说啊,女人只所以穿裙子,就是为了把腿的曲线展示出来,女人穿高跟鞋也是
为了让腿显得细长挺拔,这里面其实都带有性意味。从心理学角度来说,男人的
性趋向早在幼年没有产生记忆时就开始逐步形成,通常生活在严父慈母家庭的男
孩子,对柔弱细腻的女性气质会有更大的好感,这类人成年后往往不同程度地对
女性的腿和脚会产生特殊性兴趣,女性曲线柔美的腿部,纤细的足踝很容易唤起
他们潜意识里的性兴奋。」
「好了好了,心理学家,别给我上课了,要你这么说变态还变得有道理啦。」
「不能完全这么说,对女性某些部位有偏好是很正常的,自然界在演化过程
中每种生物都会有一些外部特征是带有性意识的。例如孔雀要开屏,雄狮要长鬃
毛。女性的胸部,腿,臀部都是最常见的性特征嘛,要不干吗那么多广告都是美
女露腿的啊,正常的,只不过如果这种迷恋上升到一定程度就是心理疾病了,关
键要看程度。」
「那大心理学家,你喜欢不喜欢小女子的腿啊?」晓玫说着靠到沙发上,双
腿搁在了茶几上。
「喜欢,你是我的宝贝,我哪儿都喜欢。」
「哼,骗人,你现在都当我是透明的,我生完孩子胖了一圈你没啥动静,我
去健身瘦了一圈你也没啥动静,前阵子我去做了新发型你也没看出来,别说腿了,
就是我的脸,你现在也不好好仔细看了,不理你,睡觉去了。」说着晓玫起身去
浴室了。
这个不大不小的意外事件就这么过去了,晓玫说的经过也算合情合理,我找
不到什么怀疑的理由,也更加不可能打电话找她同事核实,我甚至无法从她的眼
神判断她有没有说谎,一贯的信任让我很少注意她平时眼神的细节,没有比对就
无从判断,这是心理学的铁律。
然而这个风波却给我提了个醒,对身边的结发妻子我确实应该投入更多的关
注。我竟然没有注意到晓玫烫了卷发,也没有注意到她什么时候涂了指甲油,至
于她生完孩子腰围增加了多少,去了健身房又腰围又减少了多少,我更加完全没
有印象,我仔细回想我婚后的生活,我才意识到我没法说出晓玫身上发生的任何
改变。然而随着之后我开始重新关注她,我才意识到,就在我最近,就在我身边,
发生的变化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旦平静的湖面中投下第一块石子,波澜便一
层层荡漾开来,很快更大的疑云又笼罩在我周围,有一天我收拾电脑桌上堆得乱
七八糟的报纸和纸片,电话机旁边躺着一本空白便签,显然最后用掉的那一页写
的时候很用力,笔迹透过纸张留下了印记,无意当中我看到一个日期9 月18日,
我看了看手表上的日历正是第二天,周五。我仔细回想了下,自己并没有什么特
别的安排。便签上其他的字迹不是很清楚,我也并没在意或许是晓玫记了什么事
情罢了,正好晓玫叫我吃饭,我随手把便签放到书架上。
「嗯,老婆手艺精进,可喜可贺。」
「呵呵,你就拍我马屁吧,好哄我天天给你当厨娘。」
「嘿嘿,对了,明天周末了,别忘了接儿子啊。」
「哦,你去接一下吧,这几个礼拜刚开学,我那边事情特别多,明天要加会
班的。」
「人民教师现在也加班啦?你想当三八红旗手啊?我明天下了班得去杨言那
边,网站有不少事情等着要定呢。要不你先把儿子接你那儿玩会儿。」
「我明天下午换了课,上完课就5 点半了,赶过去天都快黑了啊,要不一会
儿给小鬼打个电话,后天再去接他,我们后天带他去动物园玩。」
「我没意见,只要你能搞定这个小祖宗。」
吃完饭,晓玫正收拾碗筷,我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一阵不太好的预感挥之
不去,18号,不就是明天么,大学讲师加班,虽然不是不可以,但听着也很别扭
啊。我钻进书房,翻出那本便签,从笔筒抽出一支铅笔在上面轻轻涂抹,字迹一
点点清晰起来: 9月18日,7 点,紫桐路147 号,远缘咖啡。
我的头一下大了,加班?加班加到咖啡馆去了?这不明摆着是约会么?我该
就这么出去质问晓玫么?我问我自己。然后她百般否认,然后编造各种谎言,我
将信将疑,然后冷战,争吵,离婚,打官司,分财产,争孩子,这就是我婚姻的
结局么。不妥,这样做太冲动了,至少我应该先搞明白情况,起码我得知道那人
是谁,至于怎么办,我得再想想,再想想。
我一夜没睡安生,半梦半醒地做了很多梦,却都记不清晰了。第二天下班,
我直接冲到杨言办公室的停车场,换了车,之后就发生了本文开始时的一段监视
的情景。虽然现行是没抓着,也没看见这约会的到底是谁,不过晓玫有事儿瞒着
我,这是毫无疑问的。我这个时候当然不能揭穿她,真相得我自己才能找到。
3
晓玫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我轻轻爬起来,把她的提包和手机都仔细查看了一
番,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我倒了杯咖啡,坐在电脑前,无精打采地翻看周公
夜谈里的帖子,有事业失败想自杀的,有学业不顺要出走的,最多的就是爱情失
败心灰意懒的,我看着看着不免摇头苦笑,莫非我很快也要加入这个失意者大军。
忽然有一个帖子吸引了我的眼球,帖子是这么写的:「9 月18日,今天这个
日子值得纪念,我又见到她了,比意外任何一次都要靠近,我甚至闻到她身上淡
淡的洗发水味道,当最近的时候她离开我仅有2 米,她并不知道我就在对面注视
着她,注视着她一天天变得更迷人,更妩媚,我将改变她的生活,点亮她的双眼。
……」
帖子很长,发帖的是一个名为「旁观者」的id,我查看了最早一个帖子的时
间是在半年之前,每隔三五天便会有更新,帖子并没有触目惊心的内容,是一个
暗恋者的日记而已,但我却越看越心惊,经不住脊背发凉。这名叫「旁观者」的
暗恋者绝非普通情窦初开的青涩男孩只敢在心里默默思念恋人,这是一个带有强
烈窥私欲的人,我隐隐觉得他追求的并非爱情,他对躲在暗处窥视「恋人」的迷
恋更甚于对「恋人」本身。
这种追逐更像是追逐猎物,而让我满头冷汗的是,这「猎物」恐怕就是我的
妻子晓玫。我回想这段时间,晓玫先是办了健身卡开始健身,化妆台上多了许多
护肤品,衣柜里各色衣服也添了许多,虽然这对女人来说并无什么不妥,但就我
对晓玫的了解,她正是从这半年来忽然变得注意打扮自己了。
再回想起晓玫刚烫卷发,新涂的指甲油,精致的红色披肩,我不得不承认,
我的妻子晓玫忽然变得妖娆起来,对一位丈夫来说,妻子开始把自己打扮得越来
越精致恩迷人显然是好事,然而假如这些变化与「旁观者」有关,那么说明他已
经不仅仅是角落里的偷窥者,他必定通过某种方式触及了「猎物」的生活,而且
这种接触还带有很强的影响力。我甚至感觉到字里行间透着他对改变「猎物」的
生活有着强烈的自我满足感。
虽然从帖子里我并不能直接证明「旁观者」与晓玫的关系,但是晓玫今天在
咖啡馆约会,约会对象却没有出现,而「旁观者」恰巧在今天近距离与他的「爱
人」会了面,而「爱人」却并不知晓。事情其实已经很显然,「旁观者」约了晓
玫第一次见面,或许就类似普通的见网友,然而「旁观者」并未表露身份出来相
见,只是在偷偷注视晓玫。这种行为与他在帖子里表露出的心理特征极为吻合。
「旁观者」显然对这种不对称的交流方式尤为自得,他在暗处注视着晓玫的
一举一动,而晓玫在明处时时刻刻猜测着一个神秘的追求者的身份。他通过网络,
电话等方式,不露声色地影响着晓玫的生活,却迟迟不露面,暗暗观察着在晓玫
身上渐渐发生的转变。
他或许与晓玫聊过化妆品,或许跟晓玫谈过穿衣搭配,或许他建议过晓玫去
健身房锻炼,或者试着改变发型,也可能他勾引过晓玫,言语挑逗,不得而知。
总之,他对这种默默发生的影响力有着强烈的自我满足。然而在这一切发生的时
候,我像个傻子一样一无所知。我关掉电脑,去浴室洗澡,冲掉一身的冷汗,我
一定要看看,这个「旁观者」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在心里仔细盘算了一下,虽然我已经几乎认定这个「旁观者」就是晓玫约
而未见的神秘嘉宾,不过还是先得确定一下,此外从他的帖子来看,晓玫与他并
未会面,出轨恐怕就更谈不上,那么晓玫跟他之间究竟有过什么交流,内容如何,
与晓玫那天酒醉的风波是否有关,这是非得查一查不可的。
既然「旁观者」是周公夜谈的注册会员,查查他的ip地址是最可行的,从他
帖子的内容来看,文通气顺,不像混迹网吧的小二流子,上网地点应该相对固定,
只要不是用代理服务器登陆网站,框定他所在的区域应该不是难事,但是要索性
具体位置就比较棘手了。当然最直接的办法我可以借助市局技侦科帮我监听晓玫
的电话,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从这儿下手,一来抖搂出来丢不起这人,二来无
端端地就给自己老婆上侦查手段,我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如果能请杨言帮忙,倒是可以拿他的电脑动动脑筋,给他种个木马,查查他
电脑里的聊天记录什么的,可这么敏感的事情我只能自己单干,只能先走一步看
一步了。
第二天陪儿子逛完公园,晓玫带他去看电影,我推说单位有点事儿要去一趟
溜了出来。实际上我没去市局的办公室,而是去了网站服务器机房,调看了后台
的记录,果然,几乎每次登陆的ip地址都在相同区域,就在我住的那个区。这更
让我确信了自己的猜测,这个「旁观者」并不是在网上胡乱泡妞的小流氓。但是
他在哪里呢,怎么样才能抓到他呢?我还是没什么头绪。
我抱着一丝侥幸回到家,打开晓玫的电脑,想查看聊天记录,但是里面空白
一片,显然她不想让我知道这个秘密,早删除干净了。我心里一股子无名火噌噌
往上冒,举起个杯子就想摔,不过我还是忍住了,我就算摔完砸光,放把火把家
点了,也于事无补啊,况且我也没法确认晓玫就出轨了啊。
我站在阳台上,点上烟,好好冷静冷静。天刚刚黑,各家的灯光一盏一盏陆
续亮起来,空气中飘散着晚餐的油烟和余香,院子里遛狗的,散步的,追逐的小
孩子三三两两,在人造的小林子里来回穿梭,家家户户的平常日子就这么散落在
我这个旁观者的眼底,谁会在意11楼的阳台上一个忽明忽暗的烟头后面有双熬红
了的眼睛呢。对啊,我忽然想到,既然他是个旁观者,既然他要窥视晓玫的生活,
既然他的ip地址就在这个区,那么会不会他比我想象的更近,会不会他就在我周
围,我注意到对面的高楼,一个一个纸盒般的窗口,难道他就隐藏在这里面。
我翻箱倒柜找出以前看球
赛用的望远镜,来不及抹干净落在上面厚厚的灰尘,推开窗户挨个搜索对面楼房
的窗口,这一看把我惊出一身冷汗,对面18楼正对我们的窗口,支着一个三脚架,
一个超长焦镜头硕大的口径黑洞洞深不见底地隐藏在玻璃背后。
我家的房子在17楼,对面的相机架在18楼,实现略微俯视,虽然楼距比较大,
但从镜头的口径看分明是nikon 着名的600mm 超长焦,那是国家地理杂志在非洲
拍狮子大小便用的玩意儿啊。要是到了晚上,屋子里开着灯,我和晓玫又常常粗
心不拉窗帘,恐怕我家大衣柜是啥牌子人家都知道了。
不幸中的万幸,叫我误打误撞摸到了他的老巢。我当然可以立马报警,再找
熟人打个招呼,今晚就能给他来个瓮中捉鳖。不过我还是打算单干,一来这事儿
不便伸张,谁知道他拍了点啥。二来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让我手微微发抖,有
点像好奇,有点像紧张,总之我很期待去探个究竟。
我立刻开车到市局,找相熟的侦查员小王借了一套开锁工具,15分钟回到小
区,上了对面3 单元的电梯,按响了1802房间的门铃。果然,没人。三下五除二,
顺利破锁,看了看表,1 分钟,到底不是专业的,跟小王比,差距太大。轻轻碰
上门锁,打开手电,一道白光撒进屋子。
这是一套2 居,我环顾四周,几乎是毛坯房,两间卧室朝南,一间空空如也,
一间摆着一张床,被子叠得整齐,一旁立着一个衣柜。客厅朝北,摆着一张写字
台和一把椅子,桌子上一台笔记本。窗口正对着我家,窗口立着三脚架,顶着nikon ,
d3数码相机和硕大的600mm 镜头,格外扎眼。厨房并无油烟,冰箱里除了一堆饮
料别无他物。
看来此人并不在这儿住,恐怕这个房子是专为偷窥所设的了望哨。Nikon ,
d3,600mm 镜头,专门租的房子,妈的,这小子还真下血本,我心里暗暗骂娘。
我凑到相机取景器上,不出所料,视野里正是我家熟悉的陈设。客厅,两间
卧室,主卧的卫生间,除了朝北的书房,都看得清清楚楚。桌上的笔记本没关电
源,一直待机,掏出准备好的u 盘,给他电脑种下个木马,只要他一登陆,我就
能通过手机上的客户程序截获他的密码和聊天记录。
我翻遍了硬盘的角角落落,很庆幸没找到偷拍的图片,突然门外有脚步声,
接着是钥匙声,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没做贼也心虚啊,我合上电脑屏幕,
闪进朝南的卧室,想也没想就钻到了床下缩在角落。
啪,客厅的灯亮了,一男一女低声说着话进来了,我努力想听清他们说的什
么,却只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我使劲再往角落里缩了缩,祈祷他们快点离开,
好让我顺利脱身。没想到怕什么就来什么,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浓重的酒精味道
越来越近,一对男女径直往我藏身的沙发床走过来,扑通重重摔在我头顶上,四
条腿竖在了我眼前1 米左右的地方。
借着客厅的灯光我隐约能看见女人两截小腿,透明丝袜在脚踝处略有褶皱,
蹬着一双淡粉色的平底鞋,鞋头上点缀着精致的蕾丝蝴蝶结,我顿时僵硬,能感
觉到自己头皮上毛发竖起的阵阵刺痛,这双鞋不就是早上晓玫出门时候换的吗?
我一生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在黑暗而局促的空间里缩成一团,头顶30
厘米处悉悉索索地响动这衣物摩擦的声响,一男一女呢喃着含混不清的声响,劣
质沙发床被挤压着吱哑着的声响,胸口中心脏扑腾扑腾跳动着的声响,响成一片,
震耳欲聋。眼前穿着质地考究的黑色男士皮鞋,就在眼前三尺不安分地以斜向30
度充满攻击性地靠近那双粉色平底鞋中散着淡淡珠光的脚踝。
粉色平底鞋则扭捏着,欲拒还迎地尝试着蜻蜓点水似地零星接触。房间里充
满了酒精和脂粉混淆着的奇怪气味,像涨潮一样逐渐淹过我的胸口,很快又没过
我的头顶,把我浸在淫邪的氛围里渐渐窒息。
那双男士皮鞋越加不安分起来,忽然调转头对着沙发床的方向,略显粗暴地
占据了粉色平底鞋中间的空隙,头顶传来女人的说话声,柔软无力,仿佛从远处
飘荡,女人说不要,还不是半推半就。
沙发床的弹簧从柔搬唱到了慢板,又从慢板唱到了如歌的行板。粉色平底鞋
里裹着的一双脚丫不自主地游动起来,像两条鱼儿刚被捞出水面,随着沙发床的
节奏渐渐离开地面,缓缓分开,勾住男士皮鞋。我看得分明,这分明就是晓玫那
双粉色的平底鞋。平时它就在我家鞋柜里无声无息地歪躺着,现在却在我眼前3
尺之处闪着淫靡的光环,平时天天视而不见的那一双脚,现在就在我眼前3 尺之
处极尽挑逗之能事,隔着肉色尼龙丝袜的触感撩起一个陌生男人的裤管来回厮磨。
我这时候应该冲出去大吼一声,一掌劈倒奸夫,一拳打死淫妇,一把火烧掉
淫窝。可一种莫名的力量压得我动弹不得,浓浓的淫靡之气把我泡在其中,粘糊
糊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一条灰色男西裤顺腿落下,皱成一团,被踢到一边,眼
睁睁看着一只粉色女鞋掉落在我眼前,圆润的足弓裹着淡肉色尼龙丝袜,娇滴滴
地缠上男人的腰际,再眼睁睁看着另一条小腿上丝袜松散褶皱,月白色柔软布料
卷曲在脚踝。
随着半秒休止符,弹簧床唱起了进行曲,快板,飞速的快板,肌肉和肌肤碰
撞的轰鸣如同定音鼓敲打在我后背,女高音的颤抖,男低音的沉吟,都来了。柔
软的丝袜缠绕着曲线滑腻的小腿,柔软的小腿像蛇一样贪婪地箍紧躯体,越来越
紧,裹着丝袜的脚趾扭动着,借着微光闪耀着妖艳的酒红色光泽,在最后一刻痉
挛到来时向观众来了个并排一鞠躬。
世界一下子平静下来,周围粘稠的空气刹那间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我的新
咚咚狂跳不止,我感觉到血液都集中到了头上,面红耳赤,双眼通红,我无耻地
勃起了,周围潮水猛然退却,只有我硬挺挺被晾晒在沙滩上,翻着白眼。
眼前的男士西裤又立了起来,拍打拍打依然挺括有形。粉色平底鞋也恢复了
端庄优雅,就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有我脑子里一波一波涌上一组一组淫邪的画面,
尽是晓玫失神扩散的瞳孔,疯狂扭动的腰肢,狂乱舞动的卷发,这些画面原本即
使在我最极尽意淫的想象中也不曾出现,现在生动地在我脑子里放映,如此顺理
成章。
我忽然记得杨言这个淫棍曾经说过,再端庄的女人的血管里也住着一个荡妇。
在一个偷窥者的老巢里,我很无耻地发现,兴奋似乎盖过了我的愤怒。这种无耻
的隐念转瞬即逝,迅速被我自我批判了200 次,并立刻钉在耻辱柱上,然后却是
死而不僵,这是后话。
话说两人云雨之后很快关门出去了,我迅速从床下钻出来,跑到窗口,了望
家里,灯亮着,晓玫已经到家了,不可能啊,飞也没这么快的啊?我忽然明白过
来,那不是晓玫,晓玫还原封不动,完好无损,那不过是赝品,这色狼觅来以假
乱真,聊以自慰的替代品。虽说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但我还是长长舒了一口
气,而那股莫名的兴奋也随之退得干干净净。
此处我不宜久留,迅速撤退,抬头看到家里灯亮着,晓玫估计还没睡,我有
些心烦意乱打定主意去喝一杯,晚点再回去。
打车到了酒吧集中的城区,选了家名头最响的就往里钻。这家生意红火,虽
然没到人气最旺的午夜,场子里仍然挤满了人,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角落坐下,
点了半打啤酒大口大口往下灌。
舞池里形形色色的年轻男女跟着节奏扭动躯体,各色灯光在大片裸露的皮肤
上晃来扫去。我远远瞥见一个熟人,好像是蒋宁啊,蒋宁是我家晓玫的闺蜜,从
小玩到大,俩人小时候一个少年宫里学跳舞的。大学毕业去了国外几年,现在算
是海龟了,跟晓玫无话不谈,比亲姐妹还亲。不过这两个人个性却大相径庭,据
说蒋宁打小胆子比男孩都大,没她不敢干的事儿。
当初蒋宁这个名字我是如雷贯耳,给我的影像就该是个理着短发的假小子,
没想到国外回来见着真人的时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跟晓玫一般的娇小可人,
白皙水灵,活脱脱一个大美女。只不过偶尔眼角的确带着那么点销魂蚀骨的劲儿。
确实,如若不是有那么点手段,也不可能把杨言这个没正经的大淫棍给收拾得服
服帖帖。
话说杨言一直是单身主义者,用他的话来说是绝对不能为了一颗树伐了后院
一片森林。后来他就碰见了蒋宁,再后来,他俩就紧接着我和晓玫也结婚了。
我随意冲那边挥了挥手,也没在意她能不能看见,各喝各的吧,这地方又吵
又闹,不是什么见面寒暄的场合。我心里暗暗佩服杨言跟蒋宁,他们两夫妻经常
出去泡夜店,这么久了耳朵居然还没聋,也算是个医学奇迹。
疯狂的低音炮就在我身后一下一下鼓动,我脑子里一片鼓点咚咚地给舞池里
丰乳肥臀的领舞打着节奏,这环境,没法思考,这就是我要的,我今天就需要能
有点什么让我脑子停转,啥都别想,空白一会儿,咕噜咕噜,有一口冰凉的黄汤
灌下去,我得去卫生间稍微排排水了。晕晕乎乎摸到了卫生间,做完泄洪工作,
正在洗手台洗手呢,身后隔间里传出女人娇喘连连,声声入耳,活脱脱一出音频
现场秀。
早就听说夜店卫生间是着名的香艳所在,我平时不常出入酒吧,今天才第一
次做了现场听众,忍不住回头看个仔细。隔间门关着,但那门板是半截的,离地
有20公分的间隙,正好露出垂下来一只美足,光脚踩在地砖上,脚踝上系着一根
细细的金链。我差点叫出声来,我认得这条脚链,蒋宁回国那年生日,晓玫送她
的生日礼物,是我陪晓玫逛街时候一起买的,千真万确。
那隔间里的活动渐入高潮,我听得真切,确确实实是蒋宁的声音在说话:「
老公……哦……你在哪儿呢,快来,别找了,你找不到的,哦……啊……,我在
洗手间里呢,你快来,好舒服,我坐在他上面呢,哦……,好粗啊,插得好深,
啊……啊……,你快过来,他要射了,我还要,你快一起来,你们一起来插我,
填满我,我要你们两个一起都进来。我不行了,啊……,我酥掉了,深点,用力,
别射,还要,你再坚持会儿,你快点啊老公……」
我的下巴差点像动画片一样掉到地上,我只觉得我所在的并非人间。我努力
凝聚起最后一点力气准备推开门逃走,杯具却再次摆上了茶几,我刚推开门,彭,
被一条疯跑过来的壮汉撞得倒退三步,几乎跌倒,壮汉手里抓着的电话应声而飞,
啪摔到了卫生间的地板上,滴溜溜转着圈,还保持着通话状态,闪着绿莹莹的幽
光。这没头没脑的壮汉,不是别人,正是杨言。
我认识杨言快15年了,第一次见他微张着嘴做白痴状。杯具啊,我估计他此
刻唯一的想法就是钻到马桶里去,而我,一定会体贴得帮他按下冲水阀。
隔间里的鸳梦显然被我们两个粗人的动静惊醒,隔间门慢慢开了,蒋宁先挪
了出来,短裙的吊带还有一边没拉好,耷拉在手臂上,脸上香汗淋漓,头发蓬乱,
一只脚在地上摸索着寻找踢掉的高跟鞋。
身后又钻出来一个摸样俊秀,身材高大的年轻小伙子,他试探地从隔间蹭出
来,慢慢往门口移动,忽然撒开腿从杨言和我这两具雕塑面前逃了出去。
第二个逃跑的是我,留下杨言和蒋宁继续石化。
4
我跌跌撞撞地逃窜回家,狠狠冲了个热水澡。妈的,今天是什么日子,八辈
子撞不上的邪门事儿我一天撞见两回。这他妈是个什么世界啊,莫非我回到了万
恶的旧社会。晓玫已经睡着了,蜷着像只小猫,我关了灯钻进被窝,闭上眼却总
觉得不踏实,忘了啥呢?
我琢磨了半天,窗帘,窗帘没啦,我赶紧爬起来,呼地拉上窗帘,却总觉得
有只眼睛盯着我,盯着晓玫,如芒刺在背。我脑子里止不住联想,晓玫回家后哄
儿子睡着,然后洗澡,吹干头发,换上睡衣,光着脚丫在客厅和卧室来回走动…
…轰隆,一个闷雷,窗外哗啦哗啦下起暴雨来了,我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慢
慢软下来,渐渐睡着。
照例每周第一个工作日,我得先把儿子送去上学,然后送晓玫,最后去单位,
儿子放学我妈会去接他,然后到周末我和晓玫再抓他回来跟我们度周末。结果我
和晓玫都睡过头了,一家人各自手里抓着面包牛奶就上了车,好不容易赶在迟到
前把儿子送到学校,拥抱,亲吻,连乖乖再见都来不及说。大城市的交通早高峰,
如果你没赶上点儿,就意味着无限的误点。车挤在路上以龟速缓慢地爬行,交通
广播里新闻女主播日复一日地宣布全国人民情绪稳定,只有我不太稳定。
晓玫对着后视镜打理着没来得及仔细梳理的头发,整一整衬衫的衣领,然后
仔细把丝袜拉平,知道没有一丝皱纹。她每天出门都是这么仔细,一丝不苟,为
人师表,就算是今天睡过了头,这步骤也不能省略。我乘着红灯的间歇仔细从镜
子里端详着晓玫,眼神清澈,一如当年我们初见时的清甜可人。衣着却是大为不
同了,当年牛仔裤运动鞋的青春少女,如今短套衫,及膝裙,充满了知性和淑雅。
「你看什么呢?绿灯了。」
「哦,没啥,看你呗,你漂亮呗。」
「都做妈的人了,人老珠黄了,早就不漂亮了。」
「怎么会,你看你一点皱纹没有,跟我认识你那会一样一样的。」
「是吗?你可好久没这么看我了,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瞧你,还不好意思呢,都老夫老妻了。」我腾出手来往晓玫腿上摸去。」
「好好开车,周围都是车,小心让人看见。」晓玫边挡我手,边躲,耳根红
红地直发烧。
……
「别开进去了,我自己走吧,你也快迟到了别耽误,小心开车。」
「嗯,知道了。」
「走了,拜拜。」晓玫下车撞上车门。
「等等等等」我摇下车窗,用手指指脸,做了个怪脸。
晓玫从车窗钻进脑袋来跟我吻别,嘴唇和脸都烫烫的。我目送她往校园里走
去,只见她下意识得用手捋了一下裙子的后摆,走了没几步又捋了一下,然后小
心地消失在中央林荫道的尽头。
匀称的双腿被高跟鞋凭空又挺拔了几寸,让我想起天鹅柔软的脖子。我还是
觉得情绪很不稳定,精神状态极不和谐,她跟我这么些年,上一次让我觉得心驰
神摇是在几时呢?恍如隔世,恍如隔世啊。我觉得自己必将被打入地狱,沿途与
杨言,蒋宁做伴,凑桌麻将还三缺一,哦,对了,旁观者,正好够数。
办公室的时间最难打发,窗外的雨下个没完,茶杯里的茶泡了一次又一次,
报纸翻开了又合上,合上了又翻开。熬到中午电话响了,杨言,怕什么来什么,
躲什么见什么,不接,又响,再不接,消停了。1 分钟没到,msn 闪了,又是杨
言,没见过这么烦人的,这时候他不躲我,我躲他,到底谁是耗子谁是猫,谁抓
了谁的现行啊。
「干嘛呀,没完没了的。」我狠狠地把键盘拍得山响。
「没干嘛,找你聊聊。」
「我这儿上班呢,有啥我们见面聊不成么,非得电话诉衷肠么,哥们儿你没
事儿把?」我尽可能装啥也没发生,尽可能让他觉得我喝多了啥也不记得,就算
他不信,我至少表明这事儿压根就跟我没关系,这是一种态度,一种表态。
我很
怕他把话说白,说透,说明白,我不习惯这种方式,我觉得尴尬,紧张,不和谐,
没法持续发展。我千万次祈祷上天,杨言啊杨言,你千万聪明一点,理智一点,
冷静一点,哥们儿做了这么多年,这种事儿,我一定会烂在肚子里,烂一千年一
万年,就算肝脑涂地,肝肠寸断,肝胆俱裂也休想我吐露我哥们儿的秘密。只求
你放过我,别再提着尴尬事儿。
我想到这儿简直我自己的忠肝义胆热泪盈眶。没成想这哥们儿来一句:「你
别装了,我知道你昨儿都看到了,我得跟你解释解释……」你大爷的,又不是我
胡天胡地,我装没看见他还不乐意了。杨言你是不是没吃药啊。
「行了,谁没点儿隐私呢,你放心,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不是,事情是这样的……」
「什么这样那样的,哥哥我求求你了,你别给我解释,我真的啥也没看见,
你还信不过我么,你放心,我连晓玫也不会说,这事儿连我都不记得了,没人知
道,你放心哦。」
「不是的,你听我说,这样吧,晚上我请你喝酒,我们见面说。」
「还见面说?有啥说的呀,这么多年弟兄了,你怕我抖你的材料吗?这么着
吧,晚上我买把菜刀,磨好,你直接把我剁了完了。」
杨言见我说急了,没再打字过来。过了三分钟,下线了。我知道我有点儿过,
平时我也不这么耍流氓。没办法,我自己还有心结呢,再多一个杨言给我添堵,
我还活不活了。
当然,他没那么容易放过我,半小时后我邮箱多了一封邮件。我认识他15年
了,第一次啊呵呵。
邮件写得言辞恳切,声泪具下,看来我一直嘲笑杨总高小文化确实是冤枉他
了。邮件基本可以认为是一份自白书,详细讲述了一个凄婉动人,催人泪下的爱
情故事,一个淫人妻女的流氓对貌若天仙的女流氓一见倾心,死心塌地,从此两
人双宿双栖,不离不弃,共同为淫人妻女的伟大事业开创了妻为人淫的历史新格
局。
在此我必须向杨言夫妇表示衷心的道歉,我对他们个人隐私抱以无情嘲弄的
语气更多是出于对自我的鞭挞与不耻。但是无论这种批判是多么残酷,骚动依然
顽强地抽丝发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希望多年后杨言能明白,我拒绝
与他谈论此事,绝非出于对他行为的鄙夷,更不是对他道德的谴责,而是暂时逃
避开自我的反省和批判。
不过这其实不重要,杨言神经粗大,没多久他就能吃能睡勃起正常,他确信
他声泪俱下,理论结合实际的深刻分析,已经让我完全理解了时下流行的换妻,
三p 等时髦游戏。我有时甚至担心他精虫上脑时会拉我和晓玫入伙。当然,这种
担心并不强烈。一来太熟他不好意思下手,二来晓玫举手投足透着一股淑女的气
场,足可以逼得杨言退出三尺开外。
我手头没什么活,磨蹭到4 点提前下班,外面雨下了一整天,我去接她一下
吧。我把车停好,上楼推开晓玫的办公室,没人,走了?不会啊,包在。我掏出
手机拨通晓玫的电话,没人接,一直没人接,再拨一次,还是没人接。
奇怪,这个时候她没课啊,可能办事儿去了,我耐心等了一会儿,又拨她手
机,依然如故,拨到第5 次关机了。我心忽然紧了起来,我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不知道怎么办好,脑子里纷乱如麻,汗都快下来了。突然晓玫推门进来,手里捏
着湿淋淋的手机埋怨我:「早不打来晚不打来,我在卫生间你打过来,还打个不
停,看,手忙脚乱的,掉马桶里了。」晓玫用餐巾纸擦干净手机,摆弄了一会儿,
没反应。
「算了算了,换个新的把,你也是,来个电话而已,你哆嗦啥呀。」
「你咋来了啊,又上班溜号。」
「这不下雨嘛,你坐地铁又不方便,我们这不叫溜号,叫弹性工作制,下班
了没,走,回家了。」
「先去买个手机吧,你瞧,彻底歇菜了。」
买完手机索性在外面把晚饭解决掉,避过晚高峰,一路顺畅到家。一路上不
咸不淡地聊了聊各自单位的八卦事儿。可能是穿了一天高跟鞋,脚累了,晓玫脱
了鞋子踩在车里的化纤地毯上。
夜幕下路灯的光线在双脚上滑动,随着车速更迭着快慢,我偶然扫到一眼,
立刻被那柔软的弧线勾住了视线。晓玫显然发现了,脸上表情立刻有点扭捏,转
过脸去装作看着窗外。
我没做声,经过上次警局的风波,我俩都不太好意思把话题往她漂亮的脚上
转。拐进小区,晓玫套上高跟鞋先下车了,我停好车子跟在她后面,门厅很安静,
我尽力放轻脚步,故意只留下晓玫细细的后跟敲打大理石地面的节奏。
我忽然想起希区柯克说他就喜欢一个看起来像女教师的,一上车就拉开你裤
链。我必须得向大师致敬,我得承认我还希望她有一双柔软的小手,手指细长有
豆蔻色的指甲,一把抓住我。当然,假如是在电梯里,也是完美的场景。我有点
心猿意马,想入非非,醒过来发现自己真的在电梯里,搂着晓玫的腰,不过她没
拉我裤链,也没抓住我,只是下意识得捋了好几下裙子的后摆。
进了家门,晓玫先去洗澡换了衣服,我有点强迫症地拉上朝南的窗帘,打开
手机查看木马的客户程序,空的。我有点失望,也有点庆幸。晓玫一直专心在那
儿摆弄新手机,我翻了会儿书眼皮就开始打架了,情绪呈逐渐稳定状态。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眯瞪了多久,我听到一阵敲键盘的声音,起身查看,晓玫
在书房对着电脑呢,我一下亢奋起来,摸过手机打开客户程序。有了,聊天记录
一条一条传进来,现场直播,我操,我兴奋个什么劲儿啊。
透着手机蓝幽幽的背光,聊天内容十分清晰,晓晓,没错,晓玫的QQ就是这
个名字。我了的一点不错,旁观者果然跟晓玫在网上聊天,只是不晓得晓玫知不
知道,那双旁观的眼睛随时就紧紧盯着她的一颦一笑。土鳖,我心里暗暗骂娘,
就不会用个视频聊天啊。我把聊天记录拉到第一页从头看起:
旁观者:(笑脸)
旁观者:(笑脸)
晓晓:笑,放我鸽子很好玩是吧,很好笑是吧?
旁观者:何出此言啊,我准时赴约,一分钟也没迟到啊。
晓晓: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傻等了整整一个小时。
旁观者:还点了一杯咖啡,续了两次杯,放了4 块糖,第4 块你捞出来,放
在碟子里,你其实不用这么在意糖的,你身材很完美了。
晓晓:你看见我了,你在那儿,那你干嘛不出现,干嘛躲着,偷偷摸摸的。
旁观者:你很守信用,果然让我见了。
晓晓:可你没信用。
旁观者:我们的赌注不是相互见面啊,是你让我见,你愿赌服输,这很好,
可你有没有见到我并非约定,我自然算不得没信用。
晓晓:你很稀罕么?眼不见为净。
旁观者:没什么稀罕,我没躲没藏,至始至终我都没挪地方,只是你没注意
罢了,你的好奇心替代了你的注意力。大部分人都不善于控制好奇,愤怒,等等,
这很正常。
晓晓:这也没什么关系,只当是我自己去喝咖啡好了。
旁观者:我该好好夸奖你才是。
晓晓:夸奖,每个女人都爱听奉承,这也是你的定律之一么?
旁观者:你善于控制情绪,总能保持清醒,我猜你的工作和生活都很顺利,
这与你的个性有密切的联系。通俗来说,你的情商很高。
晓晓:我越来越觉得你像个算命的。
旁观者:试图了解每个我接触的人,这是我的职业习惯。
晓晓:那你不是算命的就是心理医生,要不就是政客,只有这些人总爱猜人
心思。
旁观者:属于同一类型的。
晓晓:我总觉得不太公平,你见过我,知道我是做什么的,我却对你一无所
知。
旁观者:这很好啊,网络的好处在于对面都是陌生人,有很多话往往最好说
给陌生人听。
晓晓:可总是我说,你听,我对这种方式有点厌烦。
旁观者:你昨晚上做梦了吗?我是说一些特别的梦?
晓晓:没有啊,睡得很好。
旁观者:那你今天做错过什么事情么?这么说不恰当,你今天有没有什么无
心的失误或者过失。
晓晓:你很奇怪,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旁观者:因为你的情绪明显有变化,我是个陌生人,对你来说我存在的意义
是让你满足倾诉的需要,正如我们一直交谈时候那样。
晓晓:……
旁观者:你今天的情绪明显有改变,交谈的气氛让我觉得你在抵抗和保护,
你的意识在对抗某种隐念。
晓晓:这跟我有没有犯错有什么关系。
旁观者:你没听说过人的潜意识与无心错的关系么?例如一个父亲总是忘记
给儿子买自行车,其实他潜意识里不愿意买。再例如有人屡次忘记妻子的生日,
事实上他对妻子长期有所不满。
晓晓:你猜错了,我只不过今天睡过头了,差点迟到。没别的。
旁观者:里匆忙中拉下什么东西了么?
晓晓:没有啊。
旁观者:既然你说没有,那可能是我猜错了吧。
晓晓:你总有猜错的时候吧,你又不是神仙。
旁观者:……
我眼睛盯着手机屏幕,脑子里飞快地过着电影,哦,我猜到了,我掀起晓玫
的枕头,果然,猜对。
旁观者说的无心过失是一种心理学理论,意思是说人往往有一些自己不愿承
认的想法和念头,这种被称为隐念的潜意识通常被人自身强大的自我批判作用压
抑,他们常常以梦的形式在人的思维能量弱化的睡眠时间出现在意识中。
而这种隐念也偶尔会影响人的行为,造成一些无关紧要的无心过失。我们今
天睡过了头,起床时匆忙间晓玫「忘了」穿内裤,她平时习惯穿睡袍睡觉,每天
睡觉前把第二天要穿的内裤放在枕下。
我之所以能猜到,是因为我想起今天晓玫不停地捋她的裙摆,这个小动作不
是她的习惯,所以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其实是因为她怕走光。
旁观者所说的隐念以致过失是普遍存在的,是心理分析中经常运用的手段。
晓玫长久以来一贯是温婉贤淑的形象,我们的生活也长期波澜不惊,保持着每周
三两次的夫妻生活频率,每次不咸不淡,男上女下。
是的,晓玫厌烦了,我也他妈腻味透了,但是按晓玫的个性,她决计不会点
破。她永远保持这彬彬有礼,含羞带娇的优雅,礼义廉耻天天强烈抵抗着心中暗
暗萌发的隐念。一个隔着网络的陌生人,既保持着倾听者的距离,维护着虚拟给
隐私带来的安全感,又充满着恰到好处的引导,一点就透的默契。
就这样旁观者暗暗潜入到晓玫生活之中,成为一颗危险而充满诱惑的暗雷。
他不单单通过窗户窥视晓玫的生活,还诱导她吐露内心。披着陌生人的隐形外衣,
他挖掘到连我这个做丈夫的都不曾窥探的隐秘。我担保,他一定是我的同行,而
且不仅专业知识扎实,还有着过人的职业敏感。
至今他依然保持着距离,他绝不主动勾引,就只引着晓玫的隐念暗暗涌动,
让她内心的情欲慢慢苏醒,渐渐在她淡然从容的心田里长出遍地欲望的野草,直
到穿着窄裙的女教师,一上车就跨在他身上,把手伸进裤门。想到这些我应该极
度愤怒,几近发狂,但是很奇怪的,我没有。
此刻深深印在我脑海的画面是晓玫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穿着及膝短裙的臀部,
浑圆的膝盖,修长的小腿,超薄丝袜覆盖着淡淡的光晕,我的视线只能停留在羊
毛短裙的边缘,但我的欲望却一直探入裙内,顺着光滑的大腿从外侧滑到内侧,
呼吸着丝袜滑腻的触感一路前行,直到与晓玫的冲动一起反复纠缠,直至死亡在
她已经湿润的下体。
天啊,就是今天,晓玫,我的贤妻,儿子的良母,学生们的良师,蒋宁的益
友,就这么当着众目睽睽,让柔嫩的肉芽摩擦着透明的丝袜,就这么站在三尺讲
台努力隐藏一个危险而湿润的秘密。我在电梯里应该一把伸进晓玫的裙底,我确
信她会是滑腻柔嫩的,甚至滴下来,流到光滑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至此我必须袒露我内心的隐念正与旁观者相似,再联想到杨言,联想到蒋宁,
莫非人人内心的乐谱都大抵相似。我终于慢慢理解了这句话,推动世界前进的正
是欲望。正所谓你我皆色狼,大家都淫荡。做爱就是繁衍,性交就是理念。当然
这最后两句不是我说的,是杨言。
聊天记录还在源源不断地发送过来。
晓晓:你怎么不说话了?
旁观者:没有说话的状态。
晓晓:你聊天还讲究状态啊?
旁观者:不是我,是你,你没处于一个谈话的状态,没进入诉说的频道。
晓晓:你暗示我在说谎?
旁观者:我什么都没暗示,你自己说漏嘴的,呵呵,你该睡了。
晓晓:……
旁观者:对了,为了奖励你信守承诺,我有件礼物要送你。后天晚上6 点半,
远山路92号,6 号房间,空着肚子来。
晓晓:你位子都订好了?你怎么知道我就准会去呢。
旁观者:也给你一次放我鸽子的机会啊。
晓晓:呵呵,别太自信了。晚安。
远山路是酒吧餐饮集中颇具小资情调的一条街,远山路92号,远远就看见它
黑漆漆的招牌格外惹眼,既没有霓虹灯,又没有漂亮的迎宾女招待,整个门面就
是一块漆黑漆黑的黑底招牌,上面一个字也没有。黑招牌上开了一扇门,推门进
去是一个灯光昏暗的前台,唯一的光源是前台用来看清账单和钞票的台灯。一个
头戴奇怪面罩的服务员迎上来。
「先生,几位?」
「就一位,请问6 号房间可以么。」
「可以,稍等我带您过去。」
「谢谢。」
「先生,为了保证您的用餐体验,请您不要随身携带打火机,手电等任何形
式的光源,您的手机也请关机,如有需要,我们可以替您包管,如有来电我们会
请您到前台接听。」
我掏出手机递给他。服务员示意我用手搭着他肩膀,然后他前我后,推开一
扇厚重的门继续往里面走,样子格外怪异,不过无所谓,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
见五指,宽衣不见赘肉。很快他扶我在一间包厢坐下。
「先生,您要点菜还是我们为您搭配。」
「你们看着办吧。」
「好的,先生我随时在门口,如有需要请随时召唤。」然后关门出去了。
原来这就是本市近期最时髦的黑暗餐厅。我心想,省电也能当概念卖,妈的,
这倒好,装修也省了,调剂店里抓20张报废课桌椅就能打发了,反正也看不见。
不过还好,老板比我有良心,沙发很舒服,就这真皮手感,便宜不了。
房间里不知从哪儿飘散出来一股檀木清香,极淡,若有似无。背景音乐是贝
多芬的着名钢琴曲《月光》,居然放的不是5 块一张的理查德克莱德曼,是吉列
尔斯演奏的经典版本。难怪开业不久就受追捧,装逼装的果然略有小成。
我来之前百度了这个地址,发现自己火星了,居然不知道本市最近大热的小
资新高地。这家店名就叫远山路92号的黑暗餐厅2 ,3 个月以来声名鹊起,据说
来这里要填一张详细的测试问卷,吃什么可以点餐,也可以随便,但绝大部分客
人都随便,店主会搭配合适的餐点,甚至包括不同的背景音乐和淡淡暗香。当然,
像我这种不填问卷的客人,店方会按他们的目测来判断,满意度可能就略有不足
了。
我自然不会填什么测试表,我是来跟踪追击的,不是来风花雪月的。我摸黑
把准备好的侦听设备嵌到木桌下面,草草吃完,召唤服务员结账。然后赶着钟点
暗示回家,装聋作哑,一团和气,在平静中等待着第二天的守候伏击。我不做个
私人侦探,简直天理不容啊。
6 点钟时饭点,黑屋子的生意格外火,头戴夜视镜的服务员怪模怪样把客人
引进黑乎乎的包间,大部分都是一对一对的,有一对一对异性,也有一对一对同
性。只有我,转悠着一对贼溜溜的眼睛。等待极为漫长,尤其是关在小黑屋里等
待,我从心底里把市局的土鳖设备咒骂了整整半个小时。侦听范围只有半径10米,
干,我把车停在门口都收不到信号,非得傻乎乎进来装食客。幸好中国80% 的刑
事案件都是纯朴善良的农民工兄弟所为,否则就凭这儿童玩具一般的技术装备,
别说抓贼,野猪都抓不着。
先到的是男的,从沉闷的脚步声可以听得出来。晓玫来得迟了,显然隔壁的
等待者比我更沉得住气,一直没什么动静,偶尔摸杯子喝口水而已,气定神闲。
而我的心一直悬着,直到晓玫推门进来,心悬得更高了。
「对不起,我迟到了。」
「在这里看不到表,不知道时间,也没有时间,更无所谓迟到。」
「黑暗餐厅,亏你想的出来,呵呵,你真有那么见不得人么?」
「数据表明,80% 的网友见光死,所以我选了见不得光的地方。另外,你真
的不知道这里么,这可是这座城市小资白领的最新圣地。」
「我昨天刚知道的。」
「你吃什么?」
「随便吧,也没菜单啊。」
「好,随便就是这里的特色菜。」
「你常来这里吃饭么,菜式如何。」
「跟朋友来过几次,我喜欢这里的背景音乐,据说剥夺了人的视觉会让其他
感官更敏锐,比较容易有胃口。」
忽然咚咚的敲门声吓了我一跳,这破侦听器,听说话不清不楚的,却把服务
员敲门给放大成迫击炮了,差点把我给震聋了。
「先生,你们的餐点来了,这是您的酒,帮您打开倒好了,需要添加时请叫
我。」
「谢谢。」
晓玫忙说:「我不会喝酒的。」
「红酒而已,少一点,不醉人的,我特意准备的拉图酒庄酒,年份虽然不好,
那也是名酒,一定得试试。」
「那好吧,来一点。」
乖乖,果然是有钱人,红酒我虽然不懂,但是拉菲,拉图,我还是听过的,
法国一级名庄,纵然是普通年份,没有万八千的恐怕下不来。国内的饭店不太可
能一般少见这种名庄红酒,恐怕是他自带的。耳机里隐约传来碰杯的声响。
旁观者:「这个干杯干的不容易。」
「可惜我不懂酒,糟蹋你的礼物。」
「这可不是礼物,好东西要最后出场呢。辛苦一天,喝点酒是放松心情。」
「虽然我喝不出什么名堂,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款待。」
「你只管喝点润润嗓子就好了,酒是一种文化,代表着对快乐的崇拜,这是
中西方文化中稍有的默契。」
「酒神巴克斯对吧。」
「正是。他随时在召唤世人,举起葡萄美酒。」
晓玫说的巴克斯是罗马宗教中人们崇拜的酒神,跟古希腊色雷斯人崇拜的狄
俄尼索斯是同一位神祇,他是葡萄和葡萄酒之神,掌管着美酒醉人的力量,古代
秘密进行的酒神节是最早的狂欢节。酒神崇拜的重要意义在于它是西方哲学非理
性思潮的宗教根源,也可以说是整个文艺复兴和近现代艺术的早期萌芽。
酒神崇拜的真正含义就是欲望,巴克斯便是狂欢和纵欲之神。这与中国的一
句老话暗合,叫做酒为色之媒。我注意到隔壁一阵短暂的沉默,显然这沉默意味
深长。并非我过于敏感,而是我必须这么认为。他们谈来谈去无非闲聊瞎扯,电
影,音乐,哪家饭馆好吃,圣洁得让我仿佛成了一个卑鄙的窃听者,一个心理阴
暗挖人隐私却一再失望的狗仔队。
或许是菜过五味酒过三巡,晓玫的声音开始渐渐散发着酒精的气息,她一向
不是海量。
「我们认识有多久了?」
「严格说我们不算认识。」
「这倒是,我不知道你是干嘛的,不知道你是哪儿人,不知道你贵庚,连见
都没见过你,却像模像样做在这里跟你喝酒聊天,你说我好笑不好笑。」
「小时候我妈教我,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或者不想让别人知道却不说不痛
快的话,就写到纸上,挖个坑埋了,心里就会舒坦了。」
「哈哈哈,你真的这么干过么?」
「没有,我怕被人挖出来。」
「你真是个胆小的孩子,杞人忧天。」
「我就在想,要埋就要埋个连我自己也不认识的地方,埋完了转身我自己都
不知道去哪里挖,就安全了。」
「嗯,明白了,你就是那个坑,还是会移动的,长了腿到处跑,没名没姓,
伸手不见五指,你可算是用心良苦啊。」
「为人民服务。」
「可是挖个坑不会说话,不会上网打字,不会教坏小孩子,你会,幸亏我不
是小孩子……」
彭,突然一声巨响,像炸雷轰在我耳边,妈的,一定是这个见不得人躲躲藏
藏的卡西莫多的爪子踢到了监听器。我下意识地用手去捂耳朵,却带到了电线,
一下把耳机打得飞了出去,消失在一片黑暗里,糟了,真后悔没带个手电。我顾
不上耳膜还隐隐作痛,摸着黑找了半天,一无所获,狼狈不堪,活脱脱一个衰神
笨探的戏剧形象。对了,办公室有备用耳机,幸好不算太远,我来不及唤来服务
生带路,自己摸着黑闯了出去,一路连滚带爬地冲出餐厅,叮嘱前台我还回来,
保留包房,一溜烟上车发动绝尘而去,顾不上身后一道道诧异的目光把我刺出一
个一个透明窟窿。
连续闯了21个红灯,逆行了2 条单行道,无数次实线变道之后,我奇迹般地
在20分钟后活着回到了伏击点,带好耳机,凝神屏息。隔壁传来的是卡西莫多的
低沉嗓音,没错就是卡西莫多,一个躲躲藏藏只在黑暗中出现的爱慕者,我恶狠
狠地把他的名字改成了卡西莫多,希望他一夜之间张出恐怖的面容和猥琐的驼背。
「好了,现在是礼物时间,伸手。」
「是什么东西?」
「等等,这个适合你单独享用。帐我结过了,请原谅,我还是不适合曝光,
没办法护送你了,我先告辞。」
「你真是个怪人。不过还是谢谢你的款待,再见。」
「再见。」
我这个时候当然可以冲出去,在黑暗的走廊里跟卡西莫多打成一团,然后制
服他,然后呢,抓他回局里,告他约我老婆吃饭,请我老婆喝法国红酒。妈的,
万恶的法制社会,倘若早300 年,我一定大刑伺候,先拍晕了,再抓他的手按手
印,完了打入天牢,秋后问斩,等不到秋后了,斩立决。
正牙根痒痒呢,耳机里有动静,嘶嘶的声音,然后是人说话声,混在嘶嘶电
流声中,模模糊糊很难听清。莫非是录音带,怎么会有录音带呢?礼物,独自享
用,天啊,莫非卡西莫多不仅偷窥我们,还给我们装了录音设备,录了我们的录
音。我仔细想听清录音带里说什么,但声音很轻,经过侦听设备传过来后一点都
听不清楚。
越是听不清楚就越是干着急,他到底想做什么,威胁,恐吓,越是没有头绪
就越恐惧。我再也坐不住了,这时候我绝不能再躲着了,我跌跌撞撞走出去,好
不容易摸到隔壁的包房门口,径直推门进去。老实说,我没想好我干嘛要去,也
没想好该说什么,我推开门时甚至有点点后悔,点破了这秘密,往后该如何相处,
我没想过,完全乱了方寸。
然而一踏入隔壁包间,时空仿佛凝固住了,所有我脑子里来回穿梭互相追尾
的各种猜测都没发生,事情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发展下去。这里与我埋伏的包
房虽然仅一墙之隔,却恍如隔世,背景音乐急促的节奏换成了气若游丝的弦乐,
淡淡酒香和餐后咖啡香醇的气息时而浓郁扑鼻,时而清淡飘渺。
包房用的熏香也显然不同于隔壁檀木的味道,温雅而微弱,却丝丝不断,撩
人心脾,交织着葡萄酒和咖啡的味道被略高的气温烘得暖洋洋稠腻腻,像极了莫
妮卡贝鲁奇柔软的发梢扫过耳根。就在我微微一愣神的功夫,晓玫开口说话了。
「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呢。」
她把我当成卡西莫多杀回马枪来了,我犹豫着要开口说明身份还是装聋作哑,
难以抉择。
「我也没赶你走,既然你回来,就坐下啊。」
我小心地摸着沙发坐下来,整个后背僵硬,双腿发直,幸亏我自己看不到自
己的古怪摸样。这时候我听清楚晓玫手里便携录音机里的声音,不是别的,正是
刚刚他们谈话的录音。音量很轻,仿佛窃窃私语,混合着磁带嘶嘶的本底噪音,
像是尘封已久的历史文物,这种老旧的昏黄质地我们在探索频道的揭秘节目里屡
见不鲜。
尽管晓玫的声线敌不过林志玲小姐的殷殷娇喘,但在这一片漆黑之中以这样
一种形式娓娓道来,添佐着空气里隐隐龙涎香和葡萄酒的丝滑气息,即便播的是
新闻综述也足以让男人起立敬礼。
「嗯,明白了,你就是那个坑,还是会移动的,长了腿到处跑,没名没姓,
伸手不见五指,你可算是用心良苦啊。」
「为人民服务。」
「可是挖个坑不会说话,不会上网打字,不会教坏小孩子,你会,幸亏我不
是小孩子,我不会上你的当。」
「你错了,好孩子是教好的,坏孩子却不是教坏的,大部分好人都有做坏事
的潜力,藏在他的骨子里。」
「真应该把你抓起来,教唆犯。」
「冤枉啊,我教唆你什么啦。」
「一点不冤枉,我如果这辈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全是你教的。」
「你知道么,我能想象,你现在的样子一定很迷人,天使的面容,偶尔闪过
一点点妖精的眼神。」
「你还说你不是教唆犯。」
「我充其量是火种,易燃品是你自己。」
「你那天说我犯了错?」
「嗯,你有么?」
「你真想知道?」
「你真想告诉我?」
「那天我起晚了,出门忘了……忘了穿内裤,我知道你说的无心过失是什么
意思,潜意识的犯错,心理学我也选修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真的是忘记了,
直到上车了我才发现。我没好意思告诉我老公。」
「嗯」
「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生怕走光。上课时好多学生在下面,我特别不自
在,感觉自己裸着被大家参观。中午在食堂吃饭,我觉得每个男人的视线都在瞟
我的裙下,我紧张得手都在发抖。」
「你去超市买一条新的穿上就行了啊。」
「你恶毒,你明明知道的,我,我,你明明知道却要我说出来。」
「你想说,你就不妨直说啊,反正你也不认识我。」
「你说的对,或许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小魔鬼。我虽然很紧张,很怕,可
是我,我,这种感觉很奇怪,心里痒痒的……」
「有点莫名的兴奋。」
「嗯,有点像小时候做了坏事,怕被人发现,却又不完全是,特别害怕,却
又有点喜欢这种感觉。后来我老公来学校接我,没见到我就打我手机,这时候,
这时候,我,正在卫生间里……我实在是忍不住……怎么会那么巧,正巧在这个
时候来电话,哎……,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一定是疯了,你知道,上课我
把手机调成振动的,正巧那时候,我,我就把手机……把手机……放在那儿了。
然后就像过电一样,我差点死了……」
我听这一段录音时不由自主地一直并着呼吸,生怕错过了一个字,听到这里
我恰好憋不住喘了一口气,响得盖过了录音的嘶嘶背景声。气喘得有点急,发干
的喉咙被气流一冲止不住清了清嗓子。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按在我鼻子上,显然黑
暗中它没摸准方位,然后滑下来按住我的嘴。
「别说话,什么都不许说。」晓玫的声音几近喘息。我没注意到她什么时候
忽然出现在我跟前。我心想我自然是什么都不会说,我说了就出大事儿了。之后
我大脑皮层大面积停电了,整体切换进定格模式。事实上此前我已经进入了深度
催情,我没打错,不是催眠,是催情。
录音带里的晓玫几乎幻化成了媚眼如丝红唇似火的声优,黑暗让人的听觉和
嗅觉格外灵敏,我在缠绵的小提琴声和撩人的龙涎香面前丢盔弃甲,宽衣解带,
骨酥肉烂,只剩下该硬的部分一柱擎天,嗷嗷待哺。
背景音乐恰如其分地奏响了萨拉萨蒂的不朽名着流浪者之歌,一阵宛如泣诉
般的幽歌过后。吉普赛女郎撩人的波西米亚长裙几乎扫过我的鼻尖,蕾丝和流苏
掩映着一双黑丝长腿踩着急速的拨弦与跳弓,蹦上圆桌,踢翻啤酒,踩碎餐盘,
滴着樱桃香艳的红汁伸过我的肩膀,踏住我的椅背,温热的体温烘得我眩晕。
黑暗中冰冷的指尖迅速滑过我的脸颊,掠过我的胸膛,像刀锋一样瞬间隔开
我的裤带,挑破我的拉链,准确抵达我快乐的巅峰,抓住我欲望的根本。直接,
干脆,野性,假如我不在黑暗中,我势必难以把这些词汇用于我婉约,含蓄,娇
怯的爱人晓玫。我一把拦住她细腰,伸手便去撩她裙摆,不需要爱抚,无所谓前
戏,黑暗中也绝不会辨不请方向,本能指引我向前。
但是我什么都没摸到,被她一把按住,动弹不得。
晓玫在我耳边喘息着:「别动,乖。」几缕柔软的发丝贴着我耳边往下滑落,
黑暗中所有动作都因为无可预测而格外突然,细长的手指再次缠上我的要地,轻
松切断我的理智与情感,赤裸裸剩下快感冰冷袭来。紧接着一阵暖流传上顶端,
从上而下包裹而来,操,莫非这就是杨言梦中呓语的冰火九重天,莫非我是在桑
拿房做春梦。
幸亏坚硬的牙齿不时打断我一波一波的激爽,提醒我口舌服务的是晓玫而不
是小姐。此刻假如四周灯光亮起,我一定不忍看见自己的滑稽摸样,我仰面半躺
在沙发上双手微举作投降状,两眼无神,白多黑少,双唇微张状若白痴。双腿间
阳物高举,与嫣红双唇来回厮磨,跟美女软舌相互纠缠。偏偏这跪坐在两腿间的
香艳少妇便就是我那羞涩多娇的妻子,也偏偏干的就是这多年不愿从命的口舌之
活。与她,这便是赤裸裸的出轨,
6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男人一思考上帝笑岔气了,因为男人总用下半身来
思考。很不幸,一个经典案例就刚刚在我身上落幕。本来今天应该完美收网,捞
起一条大鱼称称斤两,结果不行二弟控制了大哥,不仅大鱼跑了,还打草惊蛇,
只要回去二人在网上一聊,立马揪出我来。
我打定主意,来个先下手为强,立刻通知局里几个贴心小兄弟,便装到小区
集合,抄家伙,但是别上杀伤性武器,以橡皮棍子为主。一行人杀气腾腾冲出电
梯,正赶上房东关门出来,一问才知道,昨天就退了房,房东今天是来打扫整理
的。
昨天?邪门了,莫非卡西莫多老兄能未卜先知?不可能,定是我漏了什么马
脚,但我一时实在回忆不起来。再查问租房人的身份,房东很警觉,不愿透露,
满眼狐疑打量我们一群如狼似虎的不速之客。这时候一个马仔机灵,掏出工作证,
亮了身份。房东吓得不轻,赶紧拿出一沓合同和两张身份证复印件。我们回局里
一查,果不其然,假证。妈的,明儿就打报告要求坚决取缔马路办证,有一个抓
一个,抓一个办一个,专项整治,从重从严。可惜我不是局长。
好吃好喝打发掉一干人等,已经夜深了,查无可查,只能先回家洗洗睡。刚
拐进小区电话又来了。
「刘老师吗?我是东城区警署的黄安秋啊,我们这里有个情况,很紧急,你
能过来一趟吗?」
黄安秋?我想了一下,是东城派出所的副所长,我跟他没什么交情,只是上
次晓玫醉酒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按说派出所一般跟我没什么工作关系,参与案
情分析都是市局刑队直接联系我啊。但我听他口气虽然客气,但态度坚决,恐怕
不是小事儿。
我问「哦,是我啊,黄警官,啥事儿这么急啊,我这儿都睡啦。」
「这么晚了,确实不该打扰您休息,但事情紧急,您无论如何抽时间过来一
趟,分局周队也在我这儿。」
「周国平?」
「对啊,周队让我请您来……」
「好的,我马上到。」我直接打断他,立马掉头就奔东城区派出所了。周国
平是那边分居刑队的队长,他们管区去年有过一起抢劫杀人的命案,一家4 口遭
灭门,我去配合过他。此人年青干练,跟我交情相当不错,生更半夜的找我去,
必定有要紧事。
黄安秋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烟头掐满了整整一大个玻璃烟缸,气氛明显紧
张。周国平跟我很熟,免了客套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今天晚上黄警官辖区有人报案,巡警到场人已经死了。我们做了初步勘查,
现场没有搏斗痕迹,看起来像自然死亡。」
我疑惑地看着他,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倘若仅仅这样,按自然死亡结案就完
了,一份报告的事情,随便一个分居民警就处理了。
周国平继续往下说:「按说死个把人算不得大事,但死的这个是留学生,涉
及洋鬼子的命,就没法草草结案了。」
我一听留学生三个字,经不住心里一紧,周国平推过来几张照片,我扫了一
眼,脑子一下炸了。这不就是上次被晓玫打了一台灯的小子么。
「这人我认识。」
「我知道,你别解释了,黄警官跟我说了。幸亏是他记性好,否则按规矩这
案子涉外了,我们是要马上报到市局的,到时候,你的麻烦大了。」
我背上冷汗哗哗就下来了。这黄周二人,这次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倘若按
照正常流程,这案子明儿一早就送市局刑队,涉外无小事,又是命案,先不谈是
不是被杀,下午也肯定摆到各大领导的办公桌上了。然后市刑队马上会组织专人
详查,社会关系和最近活动是重点,不用2 个小时,上次的案底就挖出来了,然
后我就是重大嫌疑人。作案动机明确。
我问周国平:「现场情况怎么样,你觉得是谋杀还是自然死亡。」
「按常规思路,没搏斗痕迹,没明显外伤,通常都是走自然死亡。但是他不
是七老八十的,这么突然性死亡,不能排除谋杀的可能。况且是涉外的案件,上
头肯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才会结案的,现在很难说。」
我又问黄安秋:「黄警官,你怎么看。」
「刘老师,你别客气,叫我老黄就好了。要我说,这就是自然死亡嘛,要说
谋杀,现场一点痕迹都没有,又不是拍电影,哪有那么神的凶手。应该赶快尸检,
只要能查清楚是病死的,不就结案了。哎,好死不死,死个老外,要是平头百姓,
随便就结案了。」
他边说边不停抽烟,一脸苦闷。辖区出了案子本来没什么,但死的是老外,
假如真是凶杀,他虽说没大责任,却绝对落不了好。自然死亡对他来说是上上大
吉。
周国平扔给我一根烟,对我说「这事儿肯定没这么随便就能了的,否则我也
不找你来了。明天报到市局,很快你就是嫌疑人。就算一时没有证据,走不了批
捕程序,你也会被上监控。而且这案子一到市局,具体侦查也是市刑队的负责,
我这儿也出不上力。你很被动啊。」
「妈的,宁可错杀不能放过,这帮哥们儿要想捞个露脸的机会,稍微来点含
糊其辞的证据就把我给填了刀头了啊,凶险。」
「现在现场只是粗略勘查,具体的要等上面再具体安排人员处理,我已经把
现场封锁了。我能帮你的,就是先压一压,争取点时间,但是明天早上市局一上
班,我就再也没借口了,只能上报。你最关键是好好琢磨琢磨,有没有不在场证
明。」
我果然没看错周,思路清晰,而且他确实是在为我考虑,够朋友的。
我问他「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没出法医报告呢,还不知道,按我的经验,6 点到8 点,这段时间你在哪
里啊。」
「我在饭馆吃饭,就我一个人啊,没人能证明啊。」我心想,妈的,这时间
我不正好潜伏在黑暗餐厅么,没法实话实说啊。饭店的服务员倒是有可能证明我
在那儿,但那地方环境这么暗,说看得很清楚,谁信啊。再有,中间我还出去过
一趟,谁能证明我去了什么地方啊。我回局里取东西特意躲开了局里有摄像头的
地方,开得还是杨言的车,千怕万怕,怕人看见我。这下好了,活脱脱一个作茧
自缚。
三个人皱着眉头抽了一堆烟头,还是没什么好招。我看这么坐着也不解决问
题,就跟周国平说:「国平啊,要不先去趟现场看看,说不定有什么线索,这么
干坐着我就是等死啊。」
「只能先这样了,你跟我走吧。」
我跟着上了他的车,坐在副驾驶,脑子里一片空白,估摸着近年是流年不利。
刚开出3 个路口周国平忽然一脚把车刹在一家药店门口。转过脸对我说:「现在
现场都封锁了,尸体送了法医,证物全部不让动,保护现场等明天市局来详细查,
我们去看,有多大意义。」
我没吭声,我知道,其实去了等于白去。
他又问我「明天市局来人,你会不会参与。」
「会啊,带上铐子被抓走,我可是主角。」
「什么时候了,还贫,我是问你,按照正常流程,如果你不牵涉进去的话,
你会不会参与这案子。」
「如果没有明显证据锁定嫌疑人的案子,应该是需要我协查,做一些侧面分
析的。按这个案子的特殊情况,我不来都不行。」
周国平想了一下,忽然下车去了药店,很快出来后掉头就往回开。搞得我一
头雾水。他没等我开口问,就一二三四简明扼要地跟我交代了一下。
回到警署我要黄安秋带我去看看上次晓玫那个案子的卷宗,他有点犹豫,显
然他想不通这有什么可看的,不过还是很爽快带着我去了资料室。周紧跟着也进
来了,端了两杯浓茶分别递给我们:「提提神吧。」
很明显的,黄安秋的那杯肯定是下了料的,剂量足以他痢疾拉肚病假3 天了。
我猜想他八成也能猜到是我们给他下的药,不过这不重要,这个时候回家休息几
天反而是他求之不得的。我装模作样翻看了一会儿案卷,老黄已经憋不住了。
趁着他跑厕所,我飞快地把资料室的电脑动了点小手脚,其实无非就是把资
料文件夹给隐藏,并且设了禁用,只要派出所这帮中年老干警一时半会儿搞不定
它,市局就没法通过内部电脑查询,拖得一时算一时。
接着我把文件柜里的原始笔录跟旁边随便一本调换了一下,这慢慢一柜子,
除了我能记住换的是哪个代号的柜,他们要查怎么都要个一整天功夫。
不过这些都只是缓兵之计,关键还得看明天能查出什么眉目。明早市局一介
入,第一件事情就是查他社会关系和最近案底,算上他们排除电脑故障,或者大
海捞针找到原始案卷,估计也就一天,充其量不会超过一天半时间。
我很无奈地看着周国平,我知道他已经尽力了。他拍了拍我肩膀啥也没多说,
妈的,我懂,这意思是,自求多福把。
倒在床上我使劲想快点睡着,第二天寻找脱罪的线索必定会绞尽脑汁,也搞
不好来日就得去睡看守所了。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熬到天亮,前所未有地提前到单位泡好茶,就等着出现场
了,白抓挠心地等到10点多也不见动静。没道理啊,就算再倒霉,直接批捕我,
这个时候也该抓人了吧,一点动静没有,算是什么方针路线啊?
我借着倒水,在走廊一圈一圈转悠,从新来的警花小辣妹到扫地泡开水的驼
背老大妈,人人神情自若,见了我都点头问好,态度和蔼,表情自然。
周国平显然还记挂着这事儿,打电话来问我情况。
我说:「没情况。」
「没情况?没情况是什么意思。」
「就是谁也没找我研究案情,也没人让我出现场,更没案卷送到我办公室?」
「啊?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不可能啊,他们不可能进得了东城警署的资料
库啊,查原始资料也不可能这么快啊?难道是他们觉得不需要你介入分析案情?」
「我也觉得邪门,一般大案子不太可能不通知我的。」
「要不你主动跟领导请战?」
「请战?我要么脑子进水了去请战,领导问我咋知道这案子的,我咋说?这
不叫请战,这叫投案。」
正讲到一半,刑侦二处处长马勇带着一队人捧着好些证物袋回来了。老远就
冲我喊:「宋局呢,看见宋局没?」
我赶紧挂了电话说:「没注意啊,应该在办公室吧。这么多收获,什么大案
子。」
「大案子,我也巴望是大案子啊,没戏,自杀,早知道让新来的大学生去就
齐活了。宋局也真是,不就死个老外么,非让我大早赶去,还说让我叫你去现场
配合呢。」说着就钻局长办公室请功去了。
马勇侦察兵出身,专业后就来这儿干刑警了,拿领导的话说叫骁勇过人。曾
经单枪匹马勇斗三名持刀劫匪,手铐铐一个,两根鞋带各绑一个,哼着小曲儿就
给押回来了。据说刚来那会儿为人厚道,手脚勤快,广受同事喜爱,后来慢慢也
变得热衷钻营,邀功请赏起来。
不用说,领导吩咐他接受这个案子,他肯定是怕我分了他功劳,瞒着我自己
第一时间赶个早。看来是大有收获。
宋局一个电话把我叫到办公室,马勇也在。见我进去,宋局甩给我一根熊猫
烟,劈头就问:「你小子今天又迟到了?」
我愣了一下,之见马勇一张黑脸涨得发紫,不禁暗暗好笑,忍不住窃窃骂他
小儿科。
我点上熊猫,深深吸一口:「早上又没啥事儿,我来也是浪费国家电费嘛。」
「你少放屁,再让我抓住你迟到,我扔你去交警队站岗。」
「好好,我明儿开始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领导,你叫我来不会就为了
端正我工作态度吧。」
宋局啪扔给我一个资料袋:「你看看,说说意见。」
我摊开资料,果然,就是这案子,最新到的法医鉴定报告显示死因是心脏衰
竭,无外伤。现场照片我前一天晚上就已经看到了,现场凌乱,死者表情痛苦,
但无搏斗痕迹,说是心脏疾病突发或服药自杀后痛苦挣扎都说得通。没有异常指
纹、脚印。只有一样东西让我吃了一惊,现场留下了一封遗书,内容很简单,死
者自称不堪病痛折磨,心力交瘁,只求一死。
可是昨天周国平并没有提到有什么遗书啊,按理说这么重要而又显而易见的
关键点,他不可能会忽略啊。难道是因为遗书是英文的,所以勘查现场的民警没
有发现?我不禁心生疑团。仔细看了看那份遗书的复印件,总觉得有点异常。
我问马勇:「马处,你怎么认为?」
「这不明摆着嘛,遗书都留了,自杀呗。」
「可是没外伤啊,死因呢?」
「遗书都写着呢嘛,心脏病,不想活了,发病不吃药,也算自杀吧。」
「嗯,从现场来看,符合这种说法,死者同学走访调查也显示他确有精神方
面问题,自杀的可能很大。」我扫了一眼马勇,他赞同的眼神近乎献媚,与他棱
角分明的脸孔,英武有神的眼眉极不相称。
宋局显然还不太放心,毕竟事关重大,又问我:「你有把握么。」
「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马处的判断是完全有说服力的,不过假如有什么其
它新线索,我就没法断言了。」我有意把重音放在马处和完全两个词上。
宋局犹豫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点了一根烟。我暗暗好笑,可怜的老头子,
跟快意恩仇的黑社会周旋了一辈子,临到退休了,整天被我拿腔拿调、模棱两可
地折磨取乐。不过他是聪明人,他自然知道,我这么说已经是给他最大程度的肯
定回答了。
他掐掉烟,对我们说:「去吧,回去把证物再整理一遍,仔细点,没新发现
的话,明天写个报告,结案。」
关门出来时,我跟马勇同时出了一口长气,当然,他有他的原因,我有我的。
回到办公室我轻松地泡了一杯咖啡,把脚搁在办公桌上,给周国平挂了个电
话简单说了下情况。至于整理证物这种活,我自然是不会去干的,我一直相信具
体的活干多了就没有了神秘感,而这个社会,神秘感往往跟技术含量是等同的。
午后的阳关暖暖透进百叶窗来,轻易就把我给催眠在办公桌上。跟走廊对面
正埋头钻在证物堆里愁眉苦脸的战斗英雄比起来,我简直就如坐云端。然而很显
然,我这几天的处境简直惨绝人寰,背黑锅,带绿帽,看别人打炮,我几乎要梦
见被二炮特聘为首席厨师长了。
倘若不是那张诡异的遗书从天而降,我搞不好真要含冤泉下了。然而这张救
我于水深火热中的遗书却总让我心存不安,如同一纸迷咒,让我整个下午坐立不
安。
我推开马勇办公室的门,打算找他详细问问关于这张遗书的情况。却见他听
到动静立刻啪地关掉了一个电脑窗口,动作迅速,我来不及看见窗口显示的是什
么。他回头见是我愣了半秒,本能地掏出香烟敬我:「刘老师啊,今天多亏你了,
不是我不通知你啊,实在是我觉得这么点小案子,也不该打扰您。哪知道宋局他
较真,非要查问,对亏你帮我解围啊。」
我一直觉得像马勇这种浓眉大眼,样貌俊朗的类型往往难成大器。因为眼睛
一大就容易泄露秘密,往往情绪流露的转瞬之间,光圈较大的俊男会透露成倍的
信息量。就在他愣神的半秒,瞳孔放大表示了欲望,眼皮颤动代表了不安,眼球
转动是在思考应对。尽管这一类的特征往往并非绝然准确,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立刻打住原先的话题。嬉皮笑脸地说:「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兄弟我也正是有
事相求啊,马上验车了,单子装了一抽屉,你不是有个战友在交警的口子嘛,帮
忙清一清吧。」
「这算什么事儿啊,把你车牌报给我,下次看哪个小崽子再敢贴你单子。」
「那就多谢了。」我赶紧撕了张便条抄车号给他。
回到办公室我立刻给法医那边打电话,打听有没有什么进一步细节鉴定的指
令,我很担心马勇发现了什么新情况,这个时候如果有什么瞒着我,一定是坏消
息。可能是我有点紧张过头,法医那边说什么情况都没有,尸体已经封存,就等
火化了,人手都接了别的案子了,就算要有新的检查也起码要等一周之后。杞人
忧天了,没做贼为啥也心虚呢,我暗骂自己没出息。
下班后是每个月少不了三四次的饭局。人在江湖漂,哪儿有不挨刀,想把钞
票捞,夜夜酒喝高。幸亏我有杨言作为官方三陪,所以我只用每月出台个三四次。
如果说他是站街,我起码也是台妹,可以残存一点点知识分子的骨气。
饭局的主宾是某银行新上任的行长,叫高健,四十出头年纪,摸样斯文。海
归,吃了二十多年洋面包,中国话有点说不利索,显然是刚上岸,海水还没沥干。
作陪的是几个投资银行的人,据杨言介绍是时下风投界的大腕儿。
最近杨言颇为热衷于张罗金融投资方面的人脉,也不谈什么具体的正经事儿,
除了喝酒就是闲扯。当然了,出来混了这么久,我也明白,生意就是这么谈的。
大部分正经事儿说开了就是三句话一个签名,真正关键的过程往往跟生意本身没
啥关系。大学语文课上白胡子老学究常常说,功夫在诗外,显然杨言同学在课堂
打盹的间隙听到了这一历史性的教诲。
银行家毕竟是银行家,酒喝得很斯文,菜吃得也含蓄。谈吐举止自然不是大
部分暴发户和贪污犯能比的。不过本质来看,终究还是一样的。我左手边姓张的
投资经理大部分时间跟杨言在聊中国古典文化,一句「前殿金莲,后庭玉树,风
雨催残骤」念了有三遍。
高行长呢,与我谈起欧洲文艺电影颇为投缘,绕来绕去最后还是归结到《巴
黎最后的探戈》。酒过三巡,高行长若有所思地回忆起他的留学生涯,满含深情
地告诉我他那时的经济学讲师像极了莫妮卡贝鲁奇在《西西里美丽传说》中的扮
相。
我们几个男人相谈甚欢,杨言安排的几个美貌女秘书在一边渐渐被忽略,插
不上话,多少有些尴尬。
我有点怜香惜玉,心想如果张经理旁边梨花带雨的女孩能在他念「前殿金莲,
后庭玉树,风雨催残骤」的时候恰如其分让高跟鞋无意间从脚上抖落,掉在地板
上发出点声响。她说不定今晚就能钓条大鱼。如果高行长对面的姑娘可以在他陷
入美好回忆时察言观色,躬身递上一杯红酒,无意间让大v 领的空隙往高行长视
线中一掠而过。她可能从此便麻雀变凤凰。
我正有些心猿意马,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闪进一名女子。一身粉白色套装
质料上乘,半短款外套勾勒出曼妙腰线,直筒长裤裁剪合身,优雅而含蓄地描绘
出女性修长曲线,小喇叭裤形掩住了细长精巧的足踝,直盖到白色小牛皮高跟鞋
面,只若隐若现地露出一点点脚背细腻肌肤,惹人联想。这不速之客不是别人,
就是晓玫。
杨言反应最快,马上站起来说:「哦,各位,来来,我来介绍,这位是我们
刘总的爱人,秦晓玫小姐。」
接着赶忙招呼服务员加位子。
晓玫说:「不用了杨总,我找刘杰有很要紧的事儿。」
接着晓玫赶紧跟大家说:「实在不好意思,我有要紧事情找我先生商量,他
手机关机了,万不得已,扰了大家雅兴。」
晓玫说得大方得体,不急不躁,我却知道若不是十万火急,她绝不会这么冒
冒失失来找我。赶忙站起来:「各位,今天恐怕要失陪了,改日一定给各位赔罪,
多多包涵。」
高行长显然没有尽兴,挽留道:「一顿饭时间,能耽误什么,刘总夫人驾临,
怎么也容我们敬上一杯吧。」说着便往酒杯里倒酒,眼睛却来回往晓玫身上来回
扫了好几眼,居然把酒倒洒了好些。
旁边姓张的也开口附和:「就是就是,相请不如偶遇,刘夫人既然来了,怎
么能这就走呢。」说着也把酒杯举了起来。
晓玫见不易脱身,也知道一般杨言非拉上我作陪的饭局来得都是得罪不起的
人物。只得也端起一杯酒:「今天确实有要紧事,若不是事关重大也绝不敢前来
打扰,这杯酒,我替刘杰给大家赔罪了。改日我夫妇一定邀各位重聚,陪大家尽
兴。」
话是对大家说的,晓玫眼睛确始终盯着高行长,她平时不爱交际,但察言观
色,捏那分寸的火候却是十分老道。说完对大家举了举杯子便先干为敬,晶莹剔
透的水晶酒杯上留下了淡淡的唇印。
高行长自然也不便强留,客气了几句便作罢了。我与晓玫跟大家一一握手告
别后急匆匆出了酒店。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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